“都道万年前的无根山也曾尸横遍野,老朽能够在那场动荡之中毫发无损地活下来,是老朽的气运好修为高,实则,老朽能再活这么些年岁,皆是因为有它……”
槐愚仙君话说得有些沉重,像是在回忆一桩极深的往事。
音楠看着槐愚仙君手掌之中已经满布裂纹的一片残玉,墨色之痕染着岁月的无言,脑海之中也不禁浮现出一人的影子,时间太久,这影子也甚是模糊了,只记得墨玉本体,后来为保护迟默而殒命,残玉如此,当年之事难堪回首。
倒是白贞看着碎玉,辨认了半晌,惊道:“这不是先君上……”
“是啊!”
槐愚仙君看着手中自己珍藏多年,这次是第二次保护自己的玉片,哀道,“老朽虽然活的年岁长,但是比之在座各位,修为实在浅薄。此前九重天的玄女娘娘问老朽为什么不搬走……当初先君上也问过同样的问题,如果要离开无根山,她可以助我,寻另一个更好的灵修之地,若是热土难离,便由这个东西,护老朽在此免遭劫难。不然,仅仅凭借老朽这点修为,方才那从没见过的力量之下,哪里还有存活的机会呢?”
音楠心中感慨万分,迟默当年的安排当真是面面俱到了,那如是面面俱到,极界的变数便只能是她的料想之外了!但现在却还不是感慨的时候,甘旸没了踪迹,霁欢在极界之中,被消耗着灵气,如今极界难入,还是只能从甘旸处切入。
正欲再做安排,却见槐愚将玉片交予了自己,恳请道:“君上也知晓先君上那个性子,想来,她也定更愿意让这碎玉再来助君上一臂之力,哪怕只是保护君上!君上想必要去找那人,老朽再坐井观天,也看得出此人之力并非常见,难以招架应对,君上身系末址,还要解救霁欢姑娘,还请君上收下吧!”
玉石微微,不知何处落雨,陌桑神君离开之后不过一刻时光,那些神族兵将反倒是越来越多地涌入无根山,现在反倒是过来,其中深意不言而喻。
“仙君收好,迟默既然将末址交给本君,自然是信任本君。仙君也说了迟默的性子,恐怕现在更愿意让这东西留在仙君身上。况且,无根山虽然方才勉强逃过一劫,但未必已经结束。方才那人乃极界之中不死树所化,携创灭之力自极界而来,想来现在已经向九重天而去,但霁欢仍在极界之中,无根山乃是来去末址极界的必经之所,他对于霁欢有着极深的执着,此去九重天为何暂且不知,但定然会再来此处。仙君还是将它收好,若是……还能请仙君以此结界再护下这些人!”
“君上!”众人见音楠淡然说下这些,齐声道。
“君上这是要去九重天吗?”炎棽问道。
“既然定下合作之盟,无论天帝作何想,我末址不能失信于人。而且,如今的末址同九重天恐怕都是甘旸要毁灭的对象,如此,那末址便必然与六界共存亡!”音楠知道,这人这样出来,这样只身入九重天必然还有后手,当初先君上迟娑愿为六界襄助九重天,如今既有盟约,亦唇齿相依,更不可能置身事外。
炎胥萝拉着已经在夜笙疗愈之力中,缓和不少的耿青穆一并上前,二人坚定道:“我们跟着君上离开末址来此,还有这些人,就是不愿意君上一人担当末址所有责任,我等力量修为虽然难同君上相比,但是像方才那些恶灵,我等杀之也绰绰有余。君上不计前嫌,说我末址不能失信于人,那,我等亦身有其责。我们请求,同君上一道,合力杀敌!”
见眼前伏地一片,之前压抑在心中的这件事情,终于寻找到方向,更何况此时末址自启的结界若是开启,甘旸方才释放而出的恶灵难保不会趁此机会流入末址,他们知道这个道理,所以不愿意当这个在无根山中被护在身后之人。
但是于音楠来说,却并非如此。
“耿青穆听令”音楠声音异常严肃道,“作为师尊弟子,本君令你率众人留守无根山要塞,末址虽有十二翊使按此前排布守卫其中,但极界之力欲找寻时机摧我末址生机。你率诸位留守此处,若极界有异,且勿妄动,速传信于本君!”
“君上……”耿青穆听音楠这样说,心中沉痛难当,但是音楠已经抬手制止了他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。
而就在音楠准备离开,再度望向极界方向时,却听到背后一声惊呼,是圣先真君不知为何万军汇聚之时落下云头,方天画戟斜背身后,看了一眼空中仍发出幽幽轻音疗愈众生的夜笙,道:“末址君上,这大战怎么这样结束了?方才那人去了哪里?”
“你竟然没注意?”音楠问道,“不是一直守在云层之中看着此处发生之事?”
“但我等……”圣先真君本就肃然的脸上,此时眉头和嘴角皆下沉地更甚,“实不相瞒,是一直在观望此处战事,可不知怎么的,仿佛落入了一段幻境之中,闭眼睁眼不过一息……”
“如何?”音楠听此一说,顿觉不妙。
“修为,无端消失了许多……”圣先真君亦说的吞吞吐吐。
幻境,差一些忽略了幻境,能让霁欢消失的,必然有什么重大的变故,但是按照当时同在凡世的予绎来说,人世变故终归寻常,那是否便是幻境的原因?而圣先真君所说……落入幻境,修为散去许多,难道霁欢也便是如此……
“耿颜,白贞,本君将夜笙留在此处,若有危险自有夜笙之结界护住无根山,加之槐愚仙君手中先君上的碎玉信物,按此前布阵所说,以静心咒,加诸结界,务要守好此地!”
交代完之后,音楠追着陌桑神君同上九重天而去。
而圣先真君虽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,但自知保卫九重天要紧,可神将天兵看这样子是天帝再有安排,遂只是带着几对亲卫紧随其后,回了九重天。
音楠一路上想着战神九天玄女运筹帷幄多少战事,但却留给陌桑一幅空白图纸,虽意指荒蛮之境的叛乱,想来或许还有一桩深意。那便是,所有的布局,若真是牵扯到了不可预知之力,真同西境有关,那,备战已经毫无意义!
南天门的守将已经倒在了两侧,然而过南天门,音楠与圣先真君二人先后直入凌霄殿,殿上各位天尊、星君、真人,各殿主神皆立于凌霄正殿,身形僵直站在原地,目光如凝固一般看着一处,但这目光汇聚之处,却没有一人,凌霄殿的正位之下,仅有陌桑神君同身着战甲的九天玄女并肩站着。
“师宝天尊,陛下呢?”圣先真君见此情形,先是愣了,扫了一眼众仙僚,上前拉住一人问道。而话音落下,音楠方才注意,此前仙气卓然,灵气汇聚的九重天,竟然同刚经历一场鏖战的无根山一样,被一股死亡之气吞没消解着这些灵气。
被问之人号师宝天尊的并没有回答,看着圣先真君亦是愣了一瞬,目光落在了陌桑神君和九天玄女身上。
“圣先真君!”九天玄女转身突然问道,“陌桑神君所说无根山所遇之人,身有创灭之力,可是真的?”
“什么创灭之力?”圣先真君疑惑。
九天玄女见圣先真君莽夫一般,摇头叹道:“算了,你还真不知道!这位便是音楠君吧?那音楠君亦同神君并肩同敌人相抗,创灭之力……”
“玄女娘娘不若好好感受感受九重天之气,可还是往昔之气?”音楠反问道,九天玄女只怕是觉得难以置信,想再找历经战事的他一问,可要确定此事,单看九重天此时景象,便当知陌桑神君绝非信口胡言。
九天玄女被这样一问反倒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,看着九重天上弥漫出的同西境荒蛮类似的气息,回道:“看来今次一战,是神族存亡之战了?”
“玄女娘娘未免过于夸张了!”禄存星君突然上前道,“虽然我等不事武事,不专战事,但即便是创灭之力,也是从神族根基而来……”
“那神族根基之中何时出现过这样的恶灵?”玄女娘娘打断道,或许对于禄存星君掌史册修篆之人来说,所谓创灭之力不过是遥远的一个传说,是纸上的几笔,但对于她来说,确实刚经过了一场战事,“诸位看看这个。”
九天玄女正欲将无根山所现,和西境荒蛮所见恶灵,让在场诸位对此还未及重视之人看看,却同时被音楠和陌桑按下。
二人相视制止,九天玄女手悬于半空不知二人意思。
音楠找了其他由头,问道:“甘旸不是来了九重天,如今是?”
“直入了命格之轮处!”陌桑神君的话说的短,但眉头却藏了许多深意。
“命格之轮虽说掌六界,但终归是关乎凡世的运转之轮,甘旸去此处……是要做什么?”音楠问道。
“诶,你们两个,阻止了我就说些这些?他要做什么,不是明摆着?要破坏命格之轮……”
“可为何是命格之轮,难道只是因为神族之基?”音楠继续反问道,“今日无根山恶灵突袭,那样的恶灵,若是以创灭之力造化万灵又何如?”
“即使如此,无论多少恶灵,要在六界掀起巨浪,总需要时间将恶灵铺撒出去,就如同西境一般,九重天六界四海皆可调兵,自有时间逐一消灭。”圣先真君虽然不太明白那什么创灭之力,但是这样朴素的道理他总是懂得。
“所以,命格之轮,便是一个好的方法!”陌桑神君亦道。
听殿上众人说辞,此前正在凌霄殿观无根山战役的天帝,在甘旸消失于战场之后不过须臾,便从正位之上消失不见,陌桑便猜到,甘旸必然已经去向了命格之轮。但是,若没有天帝的首肯,即便是远观其貌,依然会被其庞大的神力阻挡在外,因命格之轮交九重天之后,便只能按照拥有父神母神血脉的天帝来掌管,其余力量,无论如何都难以看见更难以接近。
然而,看这情形,甘旸必然知道如何寻到此处……
难道……
陌桑心中出现了一个人,於佑。
於佑继承了九重天这一支的创灭之力,自然也有这样的血脉能够掌管命格之轮,而且当年叛乱之后虽说其被迟娑斩杀,但按照天帝对於佑的态度,暗中再保下其尸骨,或者留存一些元神也很有可能……
可是,不对,若真是如此,就算昊仓对於佑兄弟之情颇深,也绝无可能在证道之后,还为自己留下这样一个隐患。创灭之力在昊仓这里断下,这本就是他不可解开的心结。
况且,当初於佑虽然造出声势浩大的叛乱,但其所拥有的创灭之力,他也曾经同师兄凌珩之讨论过,虽有,确实如推论一般,承接至他,所剩不多。
如今这一位,方才对阵一时已经能够感受出,那力量远远超过了於佑,且不像是血脉传承至今的样子。再则,他既然化生于极界,当初迟默必然也是找到了影子之境的秘密,她既然送霁欢过去,不可能不知道此事。
曾经父神母神如何,他不得而知,但无根山几乎被毁,虽有甘旸灭世之力一出,但他很清楚,这力量的源头比於佑承袭更为浑厚,或许并非只有那灭世之力……
陌桑神君想起当初极界之内,第一次见霁欢之时,霁欢也斩杀这数道恶灵……当时,自己并未多想,只当是极界本就如此,看来那时,便已经有了端倪……
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,眼下,若是师兄在此,应当可以看出去身份之谜。摆在眼前的不只是他是谁,更多的是,他,以及那些他造出的恶灵究竟要做什么?
正思考间,忽然天际数道惊雷落下,众人往外看去。惊雷之声除了将几座云台击碎,便再没了其他动静。
“看来天帝同他也已经迎来一战!”音楠沉声说道。
“陛下!”
圣先真君听到音楠如此说,面色骤然垮下,高呼一声,朝着惊雷之处而去。他很清楚,妖族魔族等一直被九重天压制着的两族,如今必然也已经发现九重天神族异样,此时,除了应对那棘手的敌人外,还需要防着这些一贯有二心的再次作乱。
暗流涌动虽不可挡,但绝不能掀起狂风巨浪!
随着圣先真君离开的,还有他于送亲之前留在九重天的几位将领,按照此前筹划今日时天帝的安排,正随着主帅一样,率领九重天上天兵镇守于九重天的八方仙岛。眼见圣先真君等人此举,凌霄殿上再次沸然,诸人开始变的担忧起来。
命格之轮处,天帝同那人斗成如何,外面之人不晓得,但是此人心思叵测至此,众人却也只能守在殿上继续等待。
殿外祥云忽至,音楠看着这道云彩,只觉得有些熟悉,此刻凌霄殿应是避之不及之地,谁还会此时来此?云彩落下,其后一人大步流星走到了他和陌桑神君跟前,直截了当问道:“陛下还没有出来吗?”
众人看是广泽神君,正欲行礼,广泽神君摆了摆手,现出一道帝后的手令,道:“这些俗礼免了吧!帝后娘娘谕,请各位暂且回各自宫中去!”
凌霄殿上一片哗然,禄存星君先出来问道:“如今九重天横遭此祸,我等不守在凌霄殿上,帝后娘娘让我们如何担得起这一身神职?”话还没有说完,广泽神君斜眼看着他,还没有说话,便被师宝天尊抢了先,拉着禄存星君道:“既然帝后娘娘如此安排,我们便先回去。你就算不守在这里,陛下也不会怪罪的!”
“这怎么能行?”禄存星君同师宝天尊推攘着。
广泽神君又对着司律星君道:“帝后娘娘谕,九重天若乱,无论乱的是流言还是乱的秩序,此事之后,皆请司律星君自请炼仙台之刑!”
“是!”司律星君听得出话中的分量,只领谕未说其他,看了一眼殿上,众人见此,也便迅速散去。
九天玄女司掌战事,自当留下,看着广泽神君道:“娘娘是什么意思?”
“自然是为了九重天,更是为着整个神族!”光泽神君说的大义凛然
“娘娘竟然都已经知晓了?”方才这事发生的突然,帝后早已经离开,九天玄女难免多嘴一问。
广泽神君瞥了一眼九天玄女:“帝后同天帝休戚与共,九重天都这般了,方才还那样的动静,帝后自然都已知晓。这样的力量,闯入了命格之轮,若真生乱,必然不是九重天之乱,那只靠圣先真君也难以守住,各位星君殿中娘娘已经逐一排好各自职责,只要九重天不乱,那多大的乱,神族也不会损伤分毫!”广泽神君解释道。
九天玄女点了点头,这位帝后娘娘虽说近年来不问六界事的时候多,但是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,如今天帝同那甘旸在命格之轮处如何,所有人皆不知,只有靠这位帝后娘娘才能稳住众人。
“陛下如何?还没有出来吗?”广泽神君接着先前的问题再次问道。
“你没看到吗?”陌桑神君看着广泽神君不耐烦地回道,“不过,你来做什么?”
“师弟今日不操持联姻之礼,连音楠君都已经来了九重天,怎么,本君不能来?”广泽神君说道,“方才九霄惊雷,连大师兄都惊动了,师兄我在十一天还能等的住?大师兄镇守耽须无识天,自然无法离开,只是给我送了一个信,让我将一件事情告诉你们!”
“什么事情?”九天玄女问道。
音楠看着广泽神君的表情,回道:“广泽神君忽然来此,还有应宗大师伯亲自过问,必然是同甘旸身份相关之事!”
“是!音楠君倒是转的快,比你小师叔强!甘旸,他叫这个名字?叫什么倒也不重要,不过,这事本来我也无甚把握,三生玄镜既然现出图影,必然相关,加之此时大师兄也说了同样的事情,那必然关联匪浅了!”
“三生玄镜?”陌桑神君并不理会其调侃,只问,“三生玄镜这样快便有了显现?”
“九重天上这般变化,三生玄镜虽远在十一天中,但凤凰木生叶又枯,三生玄镜落下的枯叶自然能够有所显示。来凌霄殿前,知道此事干系重大,所以才请了帝后娘娘的令,遣散了众人。”
“据我所知,三生玄镜照三生因果,难道……这甘旸……”音楠问道,后又自答,“自然有因果,却不一定需要前世今生。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广泽神君点了点头,又朝着陌桑问道,“师弟可曾听圣尊提起过,恒元古兽?”
“恒元古兽?”陌桑神君思索半晌摇了摇头。
“师弟作为圣尊关门弟子,守无妄崖,自然饱读应宗一应典籍,若也不曾听过看过恒元古兽和摩罗之门,那便如我猜测,这件事情,牵扯上古之战起因,而这个起因又牵扯着如今六界之始,究其背后的根源,算是一桩神族旧事,恐还是一桩隐事。”
广泽神君的眼中露出的深意让几人有些懵懂,面面相觑,思考着这几句话中的辗转。
“怎么?上古之战不是六界混战,起因史书不是写的很清楚,神族后辈仙界小辈都能倒背如流,怎么在广泽神君口中,却变成了神族隐事?”九天玄女不解之处比之陌桑和音楠更多,看着二人莫测不语,便先开口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