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翩翩面对吕务卿远去的方向,跪下连磕三个大响头。刚回来神来,管家石鑫槐带着从吕府叫出的十来个仆人,已来到景翩翩面前。他道:“大小姐,我家老爷说了,我们这十来号人,全受大小姐差遣使唤,把二位高堂后事料理周全完毕后,才可回府。”景翩翩感激道:“太谢谢你家老爷了!太谢谢你们了!”说罢,她带着这帮仆人回家了。
在石鑫槐的带领下,十来位仆人来到景家,按景翩翩的要求,采棺、打墓、刻碑、看良时、洒扫、找杠房、下葬,事无巨细,面面具到。仅用两日功夫便料理停当。出殡这日,石鑫槐遣人从集市上买来三丈粗棉布,请人做成横幅,上写“义助乡梓,千古留名”八个素色大字。牛车拉着棺木,素幅翩跹昭彰,一队人马向墓地缓缓流去。
俗话说“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”,可事实是“好事也同样传千里”,吕务卿这仗义助困之举很快传遍大街小巷,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,凡是知道这件事的,无不为吕老爷伸出大拇指,连连称赞。
事毕后,石鑫槐带着仆人去阊门外大运河里洗净手脸,借此撇脱晦灵,然后回到吕府。把事情料理过程讲一遍,说罢便把办事剩余的钱如数交给吕老爷。吕老爷“呵呵”笑着,那是相当满意,向他竖个大拇指,当着其他仆人的面,奖给石鑫槐些许碎银。
三日后,吕务卿把管家石鑫槐及帐房先生张睦青叫到堂厅,道:“老爷我要去金陵一趟,一则走亲访友,二则顺便再看几场大戏。有一年半载没有看高明的《琵琶记》了,很是怀念。我这一去至少需要月余,府中日常大小之事,你们二人给我多操心,多费心。”然后顿停一下,接着道,“前几日借给景家的葬亲之钱,按老规矩办。你们有事没事常去问问,若周转开了就要个本金,若没有继续欠着。帐嘛,早晚是要还的,不要给乡亲们逼的太紧。”接下来吕务卿压低声音又交待几句,谁也听不清具体说些什么。然后他又大声道,“记住老爷的话,人过留名,雁过留声,千万不要坏了吕府的好名声!”这番话,让院中的仆佣们都听得清清楚楚,他们无不为吕老爷的仁义厚德所称赞。
吕老爷交代一番后,当日便抄水路去了金陵,偌大一个吕府,暂由石鑫槐与张睦青二人打理上下。
送罢老爷后,石鑫槐、张睦青二人坐在堂厅,商议向景家讨要欠帐之事来。石鑫槐道:“老爷真是聪明人呀,又是按‘老规矩办’。明一套,暗一套,真难呀!他甩甩手,拍拍屁股,轻松出游了,这催债之事全摊在咱们二人肩上了。”张睦青道:“是呀!谁叫咱是老爷的家仆呢!明知景家没钱,也要经常去讨要,至少提醒她不要把欠帐的事给忘了!”
石鑫槐道:“景家那处祖传老宅子,少说也有几亩地吧,还有城外几亩良田,二者加起来,抵上老爷当初的本金绝没问题。可老爷是‘死要面子’之人,既要保全吕府好名声,又要把帐掏回来,难度便在于此。若要了景家田地房产,那乡亲们必说老爷是假仁假义之人,借机侵吞景家田产,等老爷回来,咱成挨揍了;若不要景家田地房产,好名声是保全了,可老爷借出的本金就打水漂了,老爷回来,会说咱是吃里扒外的饭桶,少不了还是挨揍。唉——”说到此,他一声长叹。
张睦青道:“不如咱们二人演个双簧!俗话说‘黑猫、白猫,捉住耗子是好猫’。只要能把欠钱如数要回来,又保住吕府好名声,咱的目的便达到了。事干的漂亮,老爷从金陵回来了,还能说点啥?”
石鑫槐凑上来道:“什么法子?”张睦青在石鑫槐耳边嘀咕一阵子。二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。石鑫槐道:“那就按你的办法先试试吧。在老爷要求的息利之上,再多加几个点,尽量多讨要,将来手头的银子宽裕些,也能为老婆孩子多置办几套衣裳。”然后二人“哈哈”笑着,分头去忙自己的事了。
晚间,张睦青带着帐本、算盘,悄悄来到景翩翩家。景家这几亩大宅院,只有她一人看守着,很是凄凉。看到恩人家的佣仆前来,景翩翩马上热情招呼,迎室而坐。张睦青刚刚坐稳,便掏出算盘及帐本置于案上,道:“自古以来,钱是救急不救穷。邻里邻亲们有个火急火燎的事,借钱是人情常态,事后还钱也是天经地义。二位高堂已入土为安,礼葬完毕,当初我家老爷借出的帐也该算一算了。”景翩翩道:“你家老爷出手义助之举,德高义重,今生今世铭记在心。我感恩戴德三生三世,也还清不了你们吕府的大恩情!不过——我目前手无分文,如何还帐?不如先缓一缓。”
张睦青道:“这样吧,我先把帐目前后搂一搂,算一算,总数先敲出来。”他边说边整了算盘,然后便噼里啪啦算起来。一会功夫,结果出来了。道:“这五日的本金合计恰好是五两金!小姐想办法挪借一下,限三日内还清吧。”
景翩翩试探性说道:“这帐算错了吧!当初你家吕老爷借给我二两金,办事花销一两金,剩余一两金交于管家石鑫槐,让他回府带给吕老爷了,怎么还有这么多呀!”张睦青道:“小姐是外行人,怀疑算错帐不足为奇。可是不能信口雌黄,胡言乱语呀!要是传到邻里邻亲那,坏了我的名声,你可担当不起!自古以来‘有理不怕说,有帐不怕算’,咱当面再算一遍就是了。”张睦青说着,又整了算盘,噼里啪啦一阵子后。道:“小姐看看这算盘,还是这个数,一丝也不差,一毫也不错。要是常算错帐,能在吕府站住脚跟?”
景翩翩道:“刚才先生误解小女子的意思了。我是说,这一两金的息利几日功夫竟能涨到四两金?涨得也太高太快了吧!”张睦青道:“小姐年纪轻轻,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。”他喝口淡茶,接着道,“这‘钱’字只姓‘息’,不姓‘仁’;只认‘利’,不认‘人’。古人常说‘钱刀、钱刀’,钱和刀子差不多。这‘钱刀子’杀人不见血,害人无声息,若让今日死,难过夜半时。这‘钱刀子’,掌握在谁的手中,谁就有主动权、话语权、决断权、荣誉权,走路眼飘天,行人仰脸看;踢断你的骨,敢怒不敢言。这‘钱刀子’拿在谁的手中,它就乖乖为谁谋福利,不管你是仁人,还是恶患。你拿着老爷的钱几天了,没有让它为你生息下蛋,这是你个人的过错,与吕府没有什么关系吧。”张睦青又喝口淡茶,道:“既然用了别人的钱,那就该还本还息,闹到皇上那也得认这个帐。这息利嘛,自古以来是‘钱好借,息难还’,息生息,利滚利,几个‘驴打滚’下来,翻出个十倍八倍那再正常不过了。”
景翩翩道:“这息利实在是太高了。要是借用一个月,皇上也还不起本息!”张睦青道:“小姐可不能这么说!言外之意像我们欺负你似的。我们吕府办事例来讲究仁义道德,让利于乡亲们。你这个帐要是足算,恐怕十金也不止。”
景翩翩叹口气,没有理由再纠缠这个事。她知道说也没用,不如直接求情于吕老爷。于是道:“想直接去见下你家吕老爷!看能不能……”张睦青道:“我家老爷忙得不可开交,哪有时间与你唠叨?再说了,老爷心情好,去金陵看戏了,三两个月回不来。等到老爷回来再议这事,恐怕本息超五十金了。”景翩翩想一想,道:“我家有几亩良田,不如折抵这些欠帐,不知你们吕府是否答应。”
张睦青暗自一喜,不动声色道:“小姐想法不错!‘良田’是个好东西,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;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籽,那简直是个摇钱树、聚宝盆,且收益远比高利贷、利滚利高。不过,我家老爷不稀罕良田。乡亲们若知道占了你家田地,岂不让老爷落下乘人之危、霸占他人田产的坏名声?我家老爷——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金贵!”
景翩翩道:“我家这处宅子,冬暖夏凉,结实耐造,给你们吕府抵债算了!”张睦青道:“这更不敢要了,乡亲们会把我家老爷的脊梁骨戳碎!”张睦青收了算盘和帐本,站起来道,“我们吕府只要钱,不要物。小姐安排停当,三日后,我再上门。”他把话说完,便告辞了。临走时故意张扬着架子,摇摇摆摆的走出了景家。其实,他的内心如同扇子在扇,按设想的套子正朝着预计的方向发展,且是一步比一步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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