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遥远的非洲大陆,一个祖鲁族的老萨满用骨杖敲了敲洞穴地面,岩壁上的火光忽明忽暗,将他满脸皱纹里的神秘笑意拉得很长。
“在天空还不是蓝色的时候,”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枯木,“大地被永远的细雨裹着,太阳只是雾里的一粒米。那时候的人,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,他们躺在巨树的桠杈上,不用说话就能知道彼此心里的事。”
年轻的族人凑得更近了,洞穴外的风带着草原的湿气,卷得火光噼啪作响。
“他们走进森林,鹿会自己走到跟前,说‘吃我吧,让我的血肉变成你的力气’;果树会弯下腰,把最甜的果子递到他们手里。那时候的人,是天地的孩子,不是主人。”老萨满顿了顿,骨杖指向岩壁上一幅模糊的壁画。
无数扭曲的光团里,站着些雌雄难辨的人影,周围满是动物的轮廓。
“直到那些金光砸下来的日子。”壁画的尽头,画着些奇形怪状的飞行器,有的像被掰弯的骨头,有的像横放的树干,比旁边的山还要高。
老萨满的指尖划过那些图案,压低了声音:“它们打开的时候,飞出来的东西比野牛还大,却长着蜥蜴的脸。”
他用骨杖在地上画了个六指的手掌,又画了个头上长角的人形:“奇塔瑞人,他们这么叫自己。三米高,手指有六根,最上面那根长在胳膊上,像蛇吐信子。低等的没角,高等的角像树枝,最高贵的那些,太阳穴两边各伸出一根平角,能在黑夜里发亮,把念头传到很远的地方。”
“他们说,‘我们是神族,从你们来的地方来’。”老萨满提高了声音,模仿着不属于人类的语调,“‘我们同源,只是在故乡,我们是神,你们是人。’”
年轻的族人屏住了呼吸。
“那时候的人信了。因为奇塔瑞人说,能教他们更厉害的本事,让他们像星星一样亮。条件是,要完完全全相信,不能有一点怀疑。”老萨满的声音沉了下去,“天真的人啊,把心掏出来给了他们。”
火光暗了下去,岩壁上的影子变得像扭动的蛇。“奇塔瑞人里,有个大首领叫沃巴内,他有个弟弟,我们的祖先叫他 pangu。”老萨满的骨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点,“后来的事,你们知道的。
人开始说话了,不再用念头沟通;走进森林,动物会跑了;果树不再弯腰了。”
“那奇塔瑞人骗了我们?”年轻的族人忍不住问。
“骗?或许吧。”老萨满笑了,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,“但他们也留下了孩子。那些比山还高的巨人,拿非利人,是他们和女人的后代。残暴得很,见什么吃什么。”
他指着壁画角落里一些戴王冠的人影,那些人影的下巴都画着螺旋状的线条:“看到没?法老的胡子,国王的王冠,都是学他们的。奇塔瑞人的下巴会长出这个,一圈圈往下长,像海螺。”
“他们说,最高贵的奇塔瑞人,额头中间有第三只眼,横着开的,能射出光杀人。老国王死的时候,新国王盯着那只眼,就能把所有记忆装到自己脑子里。所以啊,他们的王室可以兄妹结婚,因为灵魂还是同一个,肉体只是新罐子。”
洞穴外传来鬣狗的叫声,老萨满把骨杖竖在地上,挺直了腰。“pangu救了我们。”
他添了把柴说,“在沃巴内要把所有人变成拿非利人的时候,是他挡住了哥哥。他说,‘让他们自己走自己的路吧’。”
火光重新亮起来,照亮了老萨满眼里的光。“现在的国王、总统,那些高高在上的人,祖鲁的老人说,好多是奇塔瑞人的后代。他们夜里眼睛会发红,遇到雷电会躲进地下室。”
他凑近年轻的族人,声音像耳语,“传说,伊丽莎白就是他们的名字变来的。”
“那我们该害怕吗?”
“怕什么?”老萨满笑了,“奇塔瑞人能活一千年,但 pangu说过,人最厉害的不是角,不是第三只眼,是会变。今天是虫子,明天就能变成蝴蝶。”
他捡起块石头,在地上画了个小小的太阳:“你看,现在天空是蓝的了,太阳也亮了。雨停了,巨树倒了,但人还在。”
火光终于熄灭时,洞穴里只剩下呼吸声。
年轻的族人仿佛看见那些金光闪闪的飞行器从云端降落,看见六指的手伸向雌雄同体的人,看见 pangu站在哥哥面前,像棵不肯弯腰的树。外面的风停了,第一只鸟开始叫。
老萨满的骨杖在地面划出两道平行线,像两道深不见底的裂缝。
洞穴里的火光已经弱得只剩一点余烬,他的影子投在岩壁上,像只张开翅膀的蝙蝠。“奇塔瑞人带来的,不是礼物,是剪刀。”
他说,“他们先剪碎了人的身子,再剪碎了人的舌头。”
年轻的族人摸到岩壁上一处凸起的刻痕,那是两个并排的圆圈,一个刻着波浪线,一个刻着直线。
“看到这两个洞了吗?”老萨满的声音带着潮湿的霉味,“他们在平原上造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石穴,一个往外冒绿光,像沼泽里的鬼火;一个喷着红光,热得能烤熟野兔。”
他用骨杖敲了敲那两个圆圈:“他们说,‘进去吧,这是进化的第一步’。那时候的人还信他们,排着队往里走。走进绿光洞的,出来时胸脯鼓了起来,声音像泉水;走进红光洞的,肩膀宽了,嗓子里像含着石头。”
“从那天起,人开始分‘你’和‘我’,分‘他’和‘她’。”老萨满抓起一把土撒在地上,“原来的人,心里想什么,大家都知道;现在呢?她看着他,像看一棵陌生的树;他听着她,像听一阵难懂的风。”
年轻的族人指尖划过刻痕里的波浪线,那线条扭曲得像在哭。
“更狠的是舌头。”老萨满压低了声音,骨杖在地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点,“奇塔瑞人捂住了人的耳朵,封住了心里的路。他们说,‘用这个说话吧’,然后教了些咿咿呀呀的调子。”